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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裏的土烟花

作者:网络 来源:网络 发布时间:2024年01月22日 点击数:

一入冬,天气转凉,人也不免变得感慨起来。前些日子,重读《燕京岁时记》,裏面引了《帝京景物略》的一段话,很让我感动:“正月十三日,家以小盏一百八枚,夜燃之,遍散井灶、门户、砧石,曰散灯。其聚如萤,散如星。富者灯四夕,贫者灯一夕止,又甚贫者无。”

  偌大的庭院裏悄无声息,只有猫儿走过的轻轻的脚步声,还有未化完的积雪被风从屋簷吹落的声音。而一百零八枚灯在院子裏如同繁花盛开,不捨昼夜。

  这些灯花可比雪花美多了。雪花是不经意地在夜裏就来了,有的落到院子的井裏,打的井水一惊。有的落到黄狗身上,被黄狗轻轻伸个懒腰,随随便便抖落了。有的落在院子裏的枣树上,光秃秃的老树落叶后又开出白花的样子,让人欢喜。还可以落在院子裏石头滚子上。那滚子本是麦收时节拿来碾麦子的,平常扔在那裏不用。过了一夜,石头滚子穿上了一身白袄,有趣极了。落了那麼多雪花,大清早人一起来,就开始扫雪。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了,雪花被大扫帚翻滚扫蕩,又被太阳炙烤驱逐,转眼间就化掉了,短暂得很。

  灯花则不同。那一百零八盏灯零零落落在大门口、井台上或者院子的桌上。一阵风吹过,心头便一紧,担心有灯被吹灭。一盏灯熄灭,就像一棵草木凋落了一瓣花。香味儿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躯体却早已碾落成泥化成灰了。虽有一百零八盏,如果来阵狂风,一盏盏灯被吹熄。最后只剩墙角背风处还剩下三盏两盏给人来寻。那岂不是很可惜的事。想来还是应该有人来看护这些灯。

  灯初燃起时,看一盏盏次第明亮起来,小心地往灯上加点油,或者扶一扶玻璃灯罩,看是不是漏风。等过一两个鐘,灯烧得正好时,护灯人要剪一剪灯花,心神不定的灯要让它安稳,犹犹豫豫的灯要给它精神。一个个检查完这些灯。这个护灯人就抬眼看看天空。虽快十五了,月亮和星星都被很黑的乌云遮盖了,看不清楚。时而传来雷鸣阵阵,彷彿要落雨。

  我儿时却没机会见到这样一百零八盏灯。我们虽也是北方,却和北京距离还有点遥远,风俗不同。况且离《燕京岁时记》写成,过去两百多年了。即使在北京,也不一定就还有这样的风俗。即使有,我又住在北京,我家也应该属於灯一夕止的贫者,无法去细看这些灯,只能乱云中看惊鸿一样,留下一瞥的惊艳而已。

  没到正月十五时,我们也和爹娘闹着要灯。别管什麼灯,有个就行。爹娘觉得烦,花上几毛钱,买盏灯,随手给我们,说拿去玩吧,小心点,别烧着了。那盏灯往往是细细竹子搭出个简单的灯架,外面随便糊上花纸。但当灯心裏的蜡烛点起,打着这盏灯摇晃於乡村夜色中,童年的我们觉得美丽和浪漫极了。大家举着各自的灯在街头追逐着,彼此打量着对方的灯想较量个高低。突然大家都停下来,因为远处有烟花。那时候现成的工厂大规模製作的烟花还未普及。我们看的烟花都是土烟花。

  土烟花是用黄色的厚纸皮捲製成筒状,根据火藥和铁的量的不同高低各异。装填上火藥和铁后,用黄土把烟花筒底砸实。安上撚子,就可以燃放了。放起来,先看到一个扇形的铁花,然后铁花慢慢开放。燃放到高潮时,铁花舞成了一个完整的大圆。然后大铁花又慢慢变成一个个小铁花,在夜色中慢慢释放完它的光芒,陆陆续续凋落在寒冷的空气中。辛弃疾的那几句正适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长长短短的土烟花在尽情地喷射着耀眼的铁花,千树万树争相在寒夜裏绽放。然而这绚烂只是片刻,彷彿哄小孩子的把戏,转眼间如流星劃过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多年后,我还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我去县城繁华地方看灯,很晚才回到家,发现邻居家门口雪地上零落地摆着几十个长长的土烟花筒。当时我是多麼懊悔啊,我怎麼就那麼轻易错过了这场烟花盛宴呢。

  后来,工厂裏生产的烟花取代了土烟花。而我总觉得工厂生产的烟花虽然精美,但不够自然。多了点细腻精緻温柔,却少了点粗犷大气勇敢。这些新的烟花和北方人的气质不是很脗合。我的记忆裏,正月十五的土烟花依然开放个不停。我手裏拿着的那个粗糙灯笼依然明灭在我们村口的昏暗夜色中。

  不过不管我们的喜好如何,选择如何,过去时光都慢慢从身边溜走了,过去的回忆已慢慢模糊了。《燕京岁时记》裏记述的风俗现在留下来的可能不到十分之一。不过,风俗和实物会消失,曾经经历过的人的记忆只会模糊,却难以消失。我们还会不时翻看过去的记录,重温过去的记忆,去找寻当年自己体会到的绚烂和繁华。

  但即便如此,依旧想在心底裏问一句:何时能再看到记忆裏的土烟花重新燃放在故乡的夜色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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