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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士风
我国当代杰出的诗人、翻译家、作家、文学评论家卞之琳,1910年12月8日诞生于海门老汤家镇,2000年12月2日因病在北京逝世。他不平凡的一生,不仅跟人民群众心心相印,还与国内外名人有着广泛的交往,声誉远播。本文略举几例。
感激恩师徐志摩
1925年,卞之琳在麒麟镇北的启秀初中读二年级时,由国文老师杨宗时推荐,邮购得徐志摩新著《志摩的诗》。徐志摩是“新月派”最有影响的诗人,作品大多具有比较积极的思想意义,构思精巧,意象新颖,韵律和谐,让卞之琳异常喜爱!
世上有巧事。到了1931年初,卞之琳在北京大学读二年级时,重到北大任教的徐志摩教英诗课。这位戴近视眼镜的年轻教授风度翩翩,特和蔼可亲,尤其在讲英国浪漫诗时,徐志摩的眼睛望着窗外,或者对着室内天花板,犹如天马行空般吟诗。卞之琳心中认定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不仅是才子,也是热情人。
果不其然。很快,师生间相互熟悉,关系十分融洽。也不知怎的,有次课间,徐志摩竟问起卞之琳在课余时间写的诗作。卞之琳先是有些赧然,继而壮胆拿出自己所创作的一组新诗交给了徐志摩。徐志摩就将这组诗稿带回上海,与作家沈从文一起看了,都很赞赏!随即,从中选取多首,并代为署上作者的姓名,交给《诗刊》等杂志发表。同时,徐志摩决定将卞之琳诗稿编为一本集子,因有《群鸦》一诗取名为《群鸦集》,拟交新月书店印行,其出书预告就在《新月》月刊上登载;并由沈从文为《群鸦集》写作《附记》,在南京《创作月刊》上发表。
当卞之琳看到自己的作品得以署上真名在期刊发表,备受鼓舞!得知徐志摩还要为自己出版诗集,更是无比感激!
谁知,不幸之事突然发生。就在同年的11月,徐志摩乘坐飞机经过山东上空时,失事遇难。也就在这年的“九一八”事变后,徐志摩曾写给卞之琳最后一封短信。痛失恩师徐志摩,对卞之琳是多么大的打击!由于徐志摩的遇难,印行卞之琳的《群鸦集》也被书店搁置,终未出版。
在诗人徐志摩遇难10周年的时候,卞之琳感念恩师,将自己所创作的新诗选编为《十年诗草》一书,以深切缅怀徐志摩给自己的真情教诲和热心扶掖!该书于1942年5月,由香港迁至桂林的明日出版社出版发行。
1982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徐志摩选集》,卞之琳精心选诗目,写序言。《徐志摩选集》于次年9月出版。之后,卞之琳又将该序文收入《人与诗》一书中。
敬重闻一多精神
1946年7月中旬一个炎热的下午,卞之琳在太湖畔借住的屋内挥汗伏在打字机上,一边思索一边改稿,有人进屋告诉他,从报上看到闻一多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的消息。卞之琳呆了一阵子,继而咬紧牙关,狠狠地往打字机上敲击,以此来表达对敌人的无比憎恨!同时,他胸中犹如窗外的万顷太湖,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是卞之琳对闻一多的别样哀悼。
闻一多是著名的诗人、学者。卞之琳在北京大学毕业前,闻一多从青岛大学调到清华大学当教授,卞之琳曾聆听过他写诗方面的不少教言。尤其是1933年暑期,卞之琳为帮助诗友臧克家出版诗集《烙印》,多次去闻一多家里,请他为《烙印》写序言。
1937年抗战爆发,卞之琳路过武汉,到闻一多家里看望。之后,听说闻一多与一些同事和学生,千里迢迢,步行去云南采风问俗,让卞之琳受到莫大的鼓舞。
卞之琳去延安后,1940年出版诗作《慰劳信集》,受到闻一多的由衷嘉许!
在西南联合大学工作时,闻一多政治上日益觉醒,积极组织青年开展进步活动,成为坚强的民主战士。卞之琳与他共事6年,虽住地远,但去看望过多次。卞之琳始终站在闻一多一边,并对他的新诗《死水》独辟蹊径,放射异彩,特别感佩!
对于年仅47岁的闻一多先生被害,卞之琳深感悲痛!并称颂闻一多像许多杰出人士一样,他视死如归的精神,是知识分子学习的榜样,决心沿着他的足迹前进!1979年3月27日,闻一多诞辰80周年,卞之琳特地著文深情纪念。
亦趣亦悲叶公超
卞之琳在北京大学一年级上戏剧课的时候,叶公超老师常会要学生们轮流念戏剧对话。每当听到发音或是语调有误与不妥,叶老师就以手掌重重地拍击讲桌发出巨响,这让学生的心中都产生厌恶,背后被大家戏称为“戏剧化表现”。之后,叶公超上二年级的英诗课。卞之琳与叶公超相熟了,颇得叶老师的称赞,每次上他家里看望,总是热情接待。
1939年,卞之琳在延安随军生活中,写了许多作品,其中有短篇小说《红裤子》,很受叶公超欣赏。他也热心抗日,就将这篇小说译成英文,介绍给英国的一家刊物发表了。
太平洋战争发生后不久,卞之琳与几个在西南联大同事的北大毕业生,在昆明一家饭店设宴招待叶公超。这次,叶公超显得很是高兴,全没有当年在教室里对着大家拍桌子的余响了。
1947年夏,卞之琳受邀赴英国作访问学者一年,行前去南京外交部办出国护照时,才知道要有那里的熟人担保。而卞之琳在南京无亲无故,去哪里找熟人?正巧有人告诉他:“找叶公超,他当次长嘛!”卞之琳进了次长办公室,叶公超先是高兴,可略一沉思,不仅想到往日的师生之情,当然也想到卞之琳去过延安,便脸色一沉,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办呢?……那么由我作个担保吧!”尔后又加上一句:“就不知道行不行啊?”卞之琳思忖:他又在搞戏剧化表现了。不久,卞之琳就收到了出国的护照。
1981年11月,卞之琳访问荷兰得到叶公超去世的消息,心想:叶公超与其半途弃学做国民党的外交官,在政治舞台上空热闹了一场,不如在他原来的本行方面,多结出一些学术成果,则有益于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这不能不说是叶公超人生价值的可悲!
朱光潜追求革命
1937年,美学家朱光潜担任四川大学文学院院长,要卞之琳去那里任教。一年后,朱光潜感到当时的抗战气氛和新文化运动都很薄弱,心中异常苦恼,就让几位同事轮流出钱自办一个刊物,刊名为《工作》,主要宣传抗战支持正义。由卞之琳当主编,何其芳等为撰稿主力。
由于卞之琳的积极努力,期刊《工作》办得很红火,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可该刊出了8期宣告停刊,主要因为卞之琳与何其芳以及沙汀夫妇,悄悄前往延安,然后转往抗战前线随军队体验生活。朱光潜知道了当然支持。
自从卞之琳他们去了延安后,朱光潜就给卞之琳写信,表示也很想去延安。不料,卞之琳他们或在前方,或在敌后,因行踪无定,没法联系。为此,朱光潜盼望了一天又一天,总是杳无音讯,以为卞之琳他们“也许觉得我去那里无用”。朱光潜因未上延安而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憾事!
对于美学大师朱光潜,卞之琳一直心怀好感,非常尊敬。1982年,北京大学举行“庆贺朱光潜执教60周年”集会,卞之琳也参加祝贺。直到朱光潜病逝后的1988年9月,卞之琳才将人们所不知道的当年朱光潜渴望上延安作为小掌故,著文以《追忆朱光潜生平的一小段插曲》为题,在上海《文汇报》发表。
为戴望舒说“有幸”
1949年初,淮海战役胜利的消息传至英国,正在那儿忙于译著出版的卞之琳,欣然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国,3月到了香港,与诗人戴望舒相遇。因抗战爆发后,戴望舒积极参加为民族解放事业的斗争,在日军占领香港时被捕入狱,害下恶疾哮喘病。其实,那时戴望舒在香港也很能过日子,而且病又重,但他决心要与卞之琳一起回到解放区。
临走前,戴望舒的哮喘病已发作。他带了两个幼小的女儿到旅馆的时候,连一层的楼梯都爬不上;进了房间,又喘得连一些行李都不能清点。当晚,戴望舒的只因生活方式不同而分开了的夫人赶到旅馆来看他,两人之间的感情还很好。可是,戴望舒的走意坚决,还坚持不让第二个孩子留在香港。他尽管哮喘了一夜,但第二天上午还是那么高兴!
鉴于当时的形势,卞之琳同戴望舒等乘坐一艘运纸货船北上,一路上对病友倍加关心照顾。他们先到塘沽登陆,再转乘火车直达北平,受到党中央欢迎,被安排住翠明庄招待所,并由周恩来等领导人接见。接着,卞之琳在北京大学任教,戴望舒接受医治疗养,都如愿以偿。
因救治无效,一年后戴望舒不幸病逝,北京为他隆重举行追悼会。卞之琳特作《悼念戴望舒》一文,发表于1950年3月5日《人民日报》。在文中,卞之琳如此说戴望舒:“……真好像他预感到不久于人世了,定要赶来看一看解放了的北京,能在瞑目前亲自到西苑迎见毛主席和中共中央搬来北京,目睹了新中国的诞生,实在比许多人有幸了啊!”
感怀乔木“和事佬”
1959年初的一个下午,卞之琳在北京参加一次新诗小型座谈会。会议虽小,但胡乔木也来了。
胡乔木当过毛泽东主席的秘书,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也是诗人。他在这次座谈会的讲话中,自称“和事佬”,谈了新诗的格律需要简单明显,容易掌握以便普遍运用;一旦充分成熟了,普遍运用和欣赏了,想必真会来个突破……卞之琳听了,十分佩服胡乔木所提的这个展望!
原来,1958年卞之琳在一家文艺刊物上发表了《新诗的发展问题》一文,又有诗人何其芳也主张新诗的百花齐放。这样,两人不谋而同,无意中触犯了还方兴未艾的随大跃进而来的新民歌热潮,就被指责为蔑视新民歌,形成了围攻,使善心的卞之琳蒙受冤屈。所以,这次座谈会胡乔木出席,说来当“和事佬”!
座谈会开完了。卞之琳徒步回家时,在大门外遇上胡乔木的专用轿车。胡乔木忙招呼卞之琳上车,可以搭一段路程。在轿车内的两人谈话中,胡乔木建议卞之琳重新出版《十年诗草1930-1939》,卞之琳当然感谢他的关心和鼓励!也就在这前几天,卞之琳已接到一家出版社准备出版这本整理过的书稿的通知。
1997年3月30日,已是垂暮之年的卞之琳写作题为《突围胡乔木》,对往事还感念以怀呢!
长相结谊罗大冈
1929年初秋,卞之琳考取北京大学后报名上学。那时,北大学生都得在校外自找住处,找到了住处还须找当地人作担保。卞之琳一到北京,完全人地生疏。他听了已在北大读书的千家驹话,去银闸大丰公寓找住处,因为那里住了许多来自江浙地区的学生。
当卞之琳赶到大丰公寓后,虽找到了住处,但得有一定身份的人作担保才成。他正在为难的时候,没想到有一高个儿的青年挺身上前,正气凛然地说:“我叫罗大冈,以职业律师身份,可为卞之琳作担保!”当时的公寓管理人员也懒得去调查核实,就让罗大冈在居住登记册的担保人栏内签上名字,使卞之琳有了住处。
其实,那时罗大冈还是北京中法大学的二年级学生,比卞之琳大1岁,从此两人成了好友。尽管平时不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是只要有空余时间,尤其到了节假日,卞之琳与罗大冈总是你来我往,亲如弟兄,聚在一起,交流学习情况,相互切磋,取长补短,以获得共同提高。1933年春,罗大冈在浙江读高中时的同学凌立,到北京一个实验室工作,也与卞之琳结友。他们3人,经常晚上聚在一起散步,谈天说地,临睡了才分手。
后来,罗大冈也成为著名的学者、诗人、翻译家、散文家,并与卞之琳同属文学研究所,在学术研究上密切配合,比肩齐飞。在动乱的“文革”期间,卞之琳和罗大冈一起下放河南息县东岳镇,先住货真价实的牛棚,后自制砖块搭建工棚。凡下放人员都参加割稻、砍高粱、拔棉秆、栽果树……哪儿有活就去哪儿干。在这艰难的环境中,卞之琳和罗大冈相互鼓励,一起展望前程,增添了信心与力量。两人结下了一辈子的深厚情谊,都有卓越的建树,为国家和人民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1998年3月,罗大冈病逝,卞之琳以《追念罗大冈》一文纪念。
林徽因家座上宾
上世纪20年代,林徽因(原名徽音)在北京已是闻名的文化人,之后,成为作家、建筑设计家。卞之琳比她小6岁,以师长对待尊敬她。同时,双方都因为在报刊发表作品,进而相识相知。
卞之琳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就上东城区的林徽因家中看望,并受到热情接待,成为林家座上最为年轻的客人。林徽因的谈吐直率、待人真挚,让卞之琳毫无隔阂如遇知音。因而一起深入切磋写作,成为志同道合的文友。
到了1940年, 卞之琳在昆明又上林徽因家中作客。听她和丈夫梁思成的说话中,都痛惜去各地勘查、测绘,搜集来的许多中国古代建筑资料全放在天津,因时局动乱而受到损失。卞之琳也为之感慨不已!接着,又有林徽因夸赞苏州木渎镇严家花园的造型超常别致,被听者记于心上。后来,卞之琳在江浙参加农业合作化试点工作过一年,那年重阳节他到木渎镇停留一天,就去寻访严家花园,可惜没有找到。也是在这次昆明作客中,还听到林徽因讲她和丈夫去北方勘察、测绘,都是穷山恶水,餐风饮露,有时坐骡车,有时徒步,住简陋的客店。之后,夫妇俩逃难到长沙,租房住,又遭到日本飞机轰炸,死里逃生……卞之琳对面前的两位深深敬佩!
1949年,林徽因参与国徽的设计,还参与人民英雄纪念碑碑座的浮雕图案和饰纹的设计,卞之琳都十分赞赏,说是“表明了很多意义”。卞之琳还为林徽因抱病建设新中国,未尽天年于1955年病逝而深切哀悼!1985年3月10日,卞之琳著文《忆林徽因》在《文汇报》发表。
睹石常思周煦良
自1935年起,卞之琳就与诗人周煦良相熟,并经常交往。在四川大学一起工作时,只要得空,总去菊园的会议厅里,因备有乒乓球桌,两人就兴高采烈地玩上一阵子。
1946年,两人同住上海。一次,卞之琳去周煦良那儿,偶然说起身边没有备用的图章,去邮局取挂号信、汇款单犯难了。岂料,周煦良起身马上走进内室,很快捧着一个铁皮盒子出来,并说:“我这盒子里有的是印石,你拿一块去,叫人刻上字行了!”随即打开盒盖子,里头琳琅满目,总共数十块印石。当下,卞之琳挑了一块米色带红晕的印石,顶部有两个红朵儿,已被雕成梅枝上的两枚红花,分外喜人!当天,卞之琳就拿了这块印石,找上四马路一家刻字铺,刻上“卞之琳印”的字样,爱若珍宝!说来,这枚印章从此就陪伴卞之琳直到年老。平时,他常常睹物思人,感念周煦良的恩情!
后来,卞之琳出版了诗集《雕虫纪历》。周煦良读了对卞之琳说:“我总觉得你对自己诗作的成就太谦虚了。先是《鱼目集》,现在老了,应当能客观地对待自己的作品,却还要用什么‘雕虫’字眼。这就是我打算写评论的动机,此文迟早要写出来,只要等精力恢复,没有外来的干扰才行……”
1984年,周煦良逝世。卞之琳在为周煦良而写的悼文中,还感念这位挚友赠送印石的事哩!
(感谢卞之琳外甥施祖辉先生提供有关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