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英

一次，和朋友们出游，路过一条大河。大自然很能激发我的心情和思绪，我情不自禁随口哼起一首维吾尔调子的歌曲《塔里木河》。朋友们便说有机会应该去塔里木景区看看。塔里木？太遥远了。我的话逗乐了大家。从朋友们的聊天中，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浅薄和无知。在巩留县境内上班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塔里木，其实就位于巩留县东南部山区，距离县城约有六十八公里的路程。景区于2005年被批准为国家级森林公园，2007年评为国家AAA级景区。塔里木腹地主要以原始、自然、古朴而名扬旅游界。

天山深处！我的脑海霎时间塞满了幻想：松林遍布，奇山异石，雾气升腾，珍花异草，河流奔腾，毡房散落，牛羊马匹闲散悠然其中……幻想中天山腹地塔里木的容颜，锁住了我的心扉。终于有那么几次探望塔里木的机会，却总是由于时间上的冲突，心存的向往被无情地扼杀。每次和去过的朋友聊起它，都说太远了，路太不好走了，其实也只是山水树木。他们说得很淡然，也很平静，没有那种让人为之悸动的描述。可我还是很向往。我不知道是自己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感动了上苍，还是与它相遇的机会在我的生命时光里本身早已拟定。就在这个夏天，我完成了一个由来已久与它相遇亲近的梦想。

夕阳牵着我们，走在向往的路上。舒缓的音乐在车内弥漫，老弟悠然地驾着车。我们聊起塔里木。他说很多年前去过，是在晚上上去又下来的，所以没什么印象，就是觉得山路挺窄，七拐八拐的，挺远。车子要从二乡过桥后走一段路，才能进入塔里木景区沟口。我们的出行恰好赶上二乡入口处在大修公路。改道绕行的路随着山势，坑坑洼洼，弯弯曲曲，没有柏油路的平坦，的确不好走。老弟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盯着山路专注开车的样子和脸上的表情，偷偷地告诉我他很心疼自己的爱车在这山路上颠簸跋涉。路况的确不是很好，但每一次从小小的车窗遥望东南方向那一片山的伟岸苍茫，一个声音在脑海盘旋不去——最美的风景总是在最险要、最偏远的地方，要想一睹它的风采，你就得勇往直前！凭着信念和梦想的支撑，山路，似乎平坦了许多。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块标着塔里木景区的木牌。

还没看见河，便听见水流的声音。这难道是塔里木的特色吗？这大吉尔格郎河忽而舒缓如夜曲，忽而强悍如奔马的独特音色在天山深处，在我们的耳际流淌涤荡。这水流来源于中国第一大内陆河的塔里木河吗？记得曾经看过一些河流的记载材料，其中就有塔里木河。塔里木河流域位于新疆南部，在天山山脉和昆仑山山脉之间，东西长1100公里，南北宽600 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河流域，从最长的源流——叶尔羌河流域算起，到塔里木河尾闾——台特玛湖，长2400公里。塔里木河全长2179公里，由叶尔羌河、和田河、阿克苏河等汇合而成，河水很不稳定，被称为“无缰的野马”。我喜欢山川河流，但对它们的地理发源却是一知半解。这夜晚水流欢快明媚的声音，促使我的思维和想象一次次飞起落下，落下飞起。如果它不是来源于塔里木河，那它是百年冰山的眼泪汇集而成的吗？它越过山川，沟壑，草原，带着冰山的温暖，带着冰山的祝福，从天山深处一路走来。走向平原，走向秧田，走向每个生命的心系。它融进了母亲河的怀抱，把最后的落脚点交给了长江？还是黄河？无论它流向哪里，它都在雄鸡的板块上回荡，徘徊。

从沟口到塔里木景区还有十五公里之遥。暮色里，我的目光只触摸到沿着水流一边氤氲着苍茫之气的松林遍布的山。车灯偶尔打过的地方，会看到令人惊羡的悬崖峭壁之一面，也会看到松树攀在悬崖峭壁间的挺拔姿态。夜色，越来越浓，车灯的光线，越来越亮，但照亮的也只是一条拐来拐去，形似折尺的山路。走在崖壁与水流的边缘，车灯跃过处，那些路边的巨石，或平方如桌，或小巧如凳，每一块都静静地躺在山野温润清凉的怀里，独享着这自然的静谧。这让我禁不住想起移至城市的那些真实自然的或大或小的岩石或石头。它们，本是大自然赐予这人间仙境之绝作，离开宁静，去到喧嚣的城市，不是仅仅为了向人们展示大自然的神奇之笔，而是为了告诉人们自然的朴实，原始之俊美大气。沿着水流，沿着思绪，月亮的身影出现在车窗前方。

哦，我们终于来到了天山深处，钻进了梦寐已久的塔里木怀抱。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幕下的塔里木河畔、山间闪烁。那是从哈萨克牧民毡房里透出的光芒。在山野宽厚的手掌里，这灯光对于游子似乎是一种希望，一种温暖。一丝从未有过的感动涤荡于我的心胸。这灯光在我的意象里，原始而古老，古老又现代，我的耳畔似乎又扬起了那首《塔里木河》。这散发着橘色光芒的灯光，在我的瞳孔里扩散成一腔温暖，收敛成一种恬静。我和老弟站在塔里木山野的掌心之上，慨叹自然之奇迹，生命之本真。天山腹地的夜啊，竟是如此温馨，浪漫，令人遐思蹁跹。

我们选择了临近河畔的一家哈萨克毡房作为今晚的落脚点。毡房的主人虽然在深山老林，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汉语说得很棒。他们善良、热情、温暖的语言，让人有一种到家的感觉。从毡房顶上到被褥枕套，透着浓浓的哈萨克民族风情。银白如玉的奶油沾着哈萨克馕，与香喷喷的奶茶一起滑过味觉，滑进贪婪的食管，在胃里形成一缕缕暖意。哈萨克土豆片，黏而不烂，面条很有嚼劲儿。依水而居，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却是生命中最值得回忆、留恋、难忘的一次。因为我枕着涛声，栖息在塔里木温暖的怀抱里。

塔里木的夜，幽静安谧，河水的声音，悠长绵远，阵阵松涛，伴着几声牧羊犬的狂吠，也有那么几声短暂清脆的鸟鸣，会偶尔滑进我半梦半醒的时空。它并没有扰醒我的梦，反而使我的梦愈加香甜。我深深知道，今夜，我若沉沉睡去，清晨的我看到太阳，一定会为自己没有感受到这塔里木之夜的风景，风情，而抱憾一生。这夜的声音，让我潮湿着，温暖着，感动着。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那疼痛告诉我，这一切的确是真实的，我就在塔里木的掌心之上，就在塔里木的怀抱里。在寂静的夜里倾听河水的私语，和夜里倾听雨的蛮唱，是一样的美好。

一阵一阵流水的变奏，使我的双眼终于架不住这清幽之夜的诱惑，在梦的殿堂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悦耳的鸟鸣，撕开夜的衣衫，用第一缕跃过白桦树梢的山里的阳光，来唤醒我香甜的梦。透过毡房的门缝，阳光携着白桦树的样子，让人无限向往，眷念。此时，流水的声音似乎更响于夜里，仿佛就在毡房后面。阳光斑驳的光线，使林间草地闪闪烁烁。草尖上，野花上，露珠含着夜的深情，仰望着头顶的白桦树、松树及天空。在山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抬眼，都会收获满眼的苍绿，满眼的景致，满眼的浪漫与真实。每一座山，每一棵树，每一棵草，每一朵野花，每一条溪流，都泛着生命的光芒。那种真实带来的感动，启迪与慰藉，会把任何一个具有生命情感的灵魂教化。这完全裸露在晨光里的大自然，给我和昨晚完全不同的感受。大自然那种磅礴，逶迤，柔韧的气势，美而不俗，真实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牵动着我的思绪和目光，一同飞翔。就像这清晨盘旋在塔里木蓝天白云之间的雄鹰，自由不羁。山间的雾霭缓缓退隐，巍峨雄壮的山姿，原始松林的态势，从夜的苍茫之中跳跃而出，裸露在黎明的光芒里。塔里木！塔里木！你的美，的确与众不同。

一河清而见底的水流，把我的心灵与目光一同擦亮。这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明朗，时而模糊，时而高昂，时而浅吟，一道道旖旎的波浪，充满诗意。河底的石头清晰可见。石头上的青苔，绿茵茵的，手感竟是那般光滑。水，沁心的凉，但它并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触摸与流连。当我的纤纤十指被这清晨塔里木的河水浸透成微红时，一些怅惘，一些心事，也就随这水流渐渐飘远。

遥望，这河流虽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但它的确是有始有终的。就像一个生命，一段故事的始与终。一阵晨风吹过，河边的白桦，胡杨，发出一阵阵欢快的歌声。这里的胡杨，和我在乌鸦林看到的，又是那么的不同。虽然枝杈繁密，但它们比乌鸦林的胡杨高大，挺拔。也许是因着塔里木的水源丰沛，气候适宜的缘故吧，这里的松树棵棵笔直参天。它们在峭壁间，仿佛飞檐走壁、玉树临风的侠士，在山坡河畔间，又似乎是一个个身负使命的卫士。

炊烟，在林间袅袅升腾，牧民喷香的奶茶味儿开始在呼吸间流窜。年轻的哈萨克姑娘坐在矮凳上，旋转着滤奶器的手柄，一缕缕乳白色的液体从那细细的铁嘴中缓缓流出，打起的奶花儿在盆子里泛着洁白的泡沫。早晨的牧民忙碌中透着一丝悠闲和惬意。男人们习惯将莫合烟卷儿噙在嘴角，悠闲地吐着青烟。女人们娴熟地挤着牛奶或马奶。小伙子吼着一嗓子哈萨克歌谣，骑着马儿出去溜达了一圈儿。他是去瞅瞅心爱的姑娘在这大好的晨光里干什么，还是去看看自家圈在牧地的羊群，牛群，和马匹？我的思绪总是那样的不能停顿。也许塔里木，就是一个让人产生无限想象和遐思的地方。仰望天空，明媚，高远，洁净。那团躲在山间的云，开了。就像我的朵朵思绪，心事，渐渐在盛开，仿佛雪山之巅盛开的那一朵朵莲，纯净，忧郁，美丽。

我和老弟沿着盘山的木栈道，走向山顶的牛郎织女亭。对于我，每一步都是一段今生最为美丽的回忆。从半山腰看风景，那是一种心情。站在山顶看风景，又是另一种心情。塔里木啊，我来看过你。我的双脚就踩在你的膝上，我的双手就搭在你的肩上，我的目光舍不得离开你的土地。我细细品着你与众不同的风采，也细细体味着昨夜你留在我心间的那一缕缕温暖。它深刻而清晰，清晰而刻骨。我想，在我黑发退隐的年月，塔里木将化成一个“念”字，在我布满沧桑的眉眼间仍是当年的样子，温暖我暮年的天空。

在夜里沿着溪流来到塔里木，在白天又要沿着溪流告别它。来时夜路上那混沌的悬崖，那光滑古朴的峭壁，那松林覆盖的岩石，还有那从山顶潺潺而下的银线长瀑，现在完全裸露在阳光里。我尽情收藏着这水光山色，把它们打进我的记忆光盘，刻画成永远的活板，在下辈子的时光里珍藏，品味。塔里木，今生，我来看过你。我，此生无悔！我抚摸着从河边捡来的那几块石头。在常人眼里，它们也许很普通，也没什么特色。其实，它应该属于这条河流，属于大自然的，我本不想带走它，也不应该带走它。但那一丝奢侈和贪婪的欲望，使我不忍心丢下它。执意地带走几块石头，只是想常常看见它，就像塔里木在我心里不是永远的过去，而是永远的昨天。“相见时难，别亦难……”在转身的那一刻，那一回头，我才真正地理解了“一眼万年”的涵义。

当我在这城市的夜里，再一次以文字的形式走进塔里木的怀抱，又从塔里木的怀里依依不舍地离开时，那弥留的温暖还裹挟着我的身心，我的思绪。我知道，塔里木，这个词语，这个地方，已深深印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