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那天全家送妹妹的情形.
一位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牵起她的手,坐上了刚好从路边经过的长途汽车.为哄妹妹高兴,那个男人还为她买了一个很高的冰激凌.我记得以前她每次经过路边的小店时,都会盯着冰箱里的那种冰激凌看了好久,却从来没有开过口.
那一次,她跟着那男人的身旁,到小店门口等车的时候,突然转过脸来跟爸爸说:“爸,你能给我买一个冰激凌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的,眼角却噙满了泪花.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中年男子就赶紧上前一步,自己掏钱为她买了一个.
然而,上车之前,她却一直都把那个冰激凌握在手里,一口都不曾吃,天气炎热,冰激凌熔化以后,彩色的汁液沿着她的指缝一滴滴掉在地上,如同夏日的眼泪.
上了车以后,她终于忍不住再次转过头来,大声对我们哭喊道:“妈,爸,你们要我吧,我吃的很少.”
她说:“哥哥,你也劝劝爸爸啊,你们别抛弃我!”
一句话没说完,路边的我和妈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然而爸爸却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车上的她,然后,他缓缓地抬起胳膊,对车上男人挥挥手.
“走!”
他在挥完手后,迅速地扭转身体,向远处走去.
我看见妹妹在看见爸爸走掉以后,神情突然低落了下来,她在那男人安排下坐在了一个靠窗子的位置上,朝着我的方向幽怨看了一眼,最终落魄地低下了脑袋. 我对着远去的汽车大声呼喊:“程悦,从此以后无论你去哪里,等我长大后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等我,等着哥哥.”
车子已经缓缓的消失在下一个路口,而我却劳劳的记住了摆在车后玻璃上的那块牌子,北镇→云倾.那四个红色大字,每一个都像是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那一天,我把自己所有的玩具,所有的压岁钱全都拿了出来,一下子丢在爸爸的面前,大声的质问他,为什么把妹妹送走,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还不行么,你们不养她我养.
然而一向温文尔雅的爸爸,在那一天,却在我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他说:“你懂个屁!”
是的,我的年龄还那么小,大人们的很多想法我的确不懂,但我却知道,真正的亲人,就要一生一世不分离,哪怕抱在一起饿死,也不要分离.
虽然我知道,爸爸之所以选择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但是年幼的我,还是忍不住恨他。
我和程悦共用的小房间里还帖着她的蜡笔画,绿色的树,红色的瓦房,以及瓦房下面手牵手的一家,这样简单幸福生活,已经不再属于她了。由北镇到云倾一共一千三百一十四公里的路程,这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对着地图算了无数次的结果.中考后,我和大刘选择辍学和镇里的人一样出去打工,而我们的目的地是云倾.
听了我的计划后,大刘同意了.我搂了他一下肩膀,没有说话.
他说:“放心吧程武,你是镇子上唯一看得起我的人,我们是兄弟,从今以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去那里后,如果有人欺负你,就算我打不过,但至少可以趴在你身上帮你挨几下.”
我和大刘结伴去云倾是秋天,收获的季节,但是天下起了毛毛雨,爸妈都没有阻拦我,我去云倾的时候我向高年级的学生借了高中课本.
那些日子,来到云倾的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工地上不能干活的雨天到工地的学校里面去蹭课.
我搬着一个自己用工地上的废料做的凳子,坐在某个教室的窗户外面,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高中课程,自己认真的坐着笔记.
那只凳子是大刘做的,设计的很合理,不用的时候可以拆下来,放在包里,组合起来刚好比教室窗台矮一点.
我经常换着不同的教室,心里想着我因打工耽误了两年,妹妹正好比我小两岁,这时也应该上高中了吧,说不定也在这所学校.当然,不在也没有关系,反正两年里我省吃检用赞下了不少的钱,用不了多久,我和大刘的钱加起来,就可以在云倾租的店铺,做冰激凌店,名字就叫北镇思念,专门买程悦喜欢吃的那种.也许某一天,她一定会光临我们店的.到时候,我就把店里最好吃最漂亮的冰激凌拿给她吃.
这就是,在我心中整整埋藏了十年的话.只是我不知道,十年后的她,还喜不喜欢那种口味的冰激凌.
一个下大雨的夏日,我去云倾一中去蹭课.当时,因为走廊外的雨声很大,教室的窗户又关着,我几乎整个身体凑在窗子上,还是听不清老师的声音.
正当我打算搬凳子离开的时候,坐在窗户旁边的一个女生,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瞬间,悄悄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她长的很漂亮,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老师的声音从窗户的缝隙传到我的耳朵里‘物种的起源....’
我有些感动,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底下头继续做起了笔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一次的经历之后,每次蹭课都喜欢往那个班级跑,仿佛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一次下课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曾经为我打开窗户的女孩叫住了我.
她说:“喂!”
我回过头来,便看见她向我走来,以及那只用红线挂在她颈子上的玉.那只玉是属于下等,但是却生生烙疼我的心,因为我也有一只.我赶紧用手将自己的领口的第一粒纽扣扣上.
“嘿嘿!”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次见到程悦的时候,我只能这样傻笑.
她微笑的走上前来,看了我一会.她说:“嘿,我怎么总是下雨的时候遇到你啊?”
沉默半天,我低下头来看见自己那沾满泥土的鞋子,对她说:“可能是因为每次见你的时候连老天都在哭吧.”
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可能没有明白我的话.接着,她上前一步,将双手从背后拿出来,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的手上捧着的是一沓笔记.
她说:“虽然你那么辛苦的来蹭课,但是也落下了不少的课,这是我做的笔记,希望对你有帮助.”
我从她手上接过她手上笔记,整过过程,我都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哒!哒!”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喊道:“程...”
“恩?”她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因为程和陈听起来相近的缘故,那一刻,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我叫她小时候的名字.
我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以后好把笔记还你.”
“真笨!”她笑了笑“笔记上不是有吗?”
我低头看着笔记,笔记的右下角,写着三个漂亮的字...陈馨林.
大刘建议我和陈馨林直接相认是在我将这件事情的第二个星期,为此,他相包工头请了一天假,向工友借了一套西服,虽然很肥大,但是形象还算帅气.心中不免有了一些底气.
和大刘一起,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放学,随着铃声的响起,成百上千的学生向潮水一样从我身边擦过.
人海中,我认出了她.“就是她!”我拉了一下大刘,轻声对他说.
那一天,她穿黑色T恤,淡蓝色的牛仔裤子,头顶上扎着淡紫色蝴碟结,她耳朵里塞着耳机,怀里抱着书,专心致志看着脚下的路向我们走来...
我微微向后退时,正想消失在人海时,大刘猛的向前推一把,正好撞在程悦肩上.程悦被我撞的向后退了几步,摘下耳机,在看到我之后,笑道:“怎么是你啊,是还我笔记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他叫...”大刘正要向她,说出我名字,我猛的踩他一脚,示意他闭嘴.然后笑着对她说“刘天生,以后可以叫我大刘好了.”
“干嘛冒用我名字.”大刘嘟囔了一句.我赶忙加大脚上的力度,于是大刘这才老实了.
我说:“只是碰巧遇见你,只想提醒你,走路时不要听歌,很危险的.”
在听见我的话后,她笑了笑,将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传来朗读英语的声音.
我微微一笑,正当将耳机从耳朵里摘下还给她时,屁股却被人猛的踹了一脚,跪倒在地上...
再看时,一个打扮另类的男生已经搂主程悦的肩膀,在他身边站着其他的几位学生,看样子,他们是一伙的.那个男生我早就见过,他和程悦是同一班,总是对她眉来眼去的,我很早就想揍他了,结果现在却被他揍了.
“你们瞎了狗眼了,敢打我马子的主意,快在我面前滚!”
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程悦猛的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看着他道:“王祥,以后请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你!”
“还挺有个性的,我就喜欢有个性的人.”
那男生仗着人多,依旧对程悦动手动脚的.那一刻,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朝他们冲了过去.我们两个人跟他们六个人打架,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被大刘打几拳后,王祥就倒在地上.他脸色铁青,双手抖个不停...
再后来我们光临了云倾**系统.
我和大刘打工的钱全部赔给了王祥家,我们还被拘留十五天.
程悦来看望我时,我拒绝了,我不想连累她.
十五天后,我和大刘被放出来来时候才知道,原先打工的工地已经重新招小工,再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了.
我和大刘到工地去拿自己行李的路上,大刘问我:“打算怎么办,还和她相认么?”我苦笑的摇摇头,说:“不去了,只要她过的好,我就满足了.”
大刘拍拍我,没说什么了.我将程悦借我的笔记翻了出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塞在书包里.
我和大刘离开云倾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雨水落在路上,腾起一层高高的水雾,看不清来路与去路.
我坐在车上,大刘不知从哪买了两只冰激凌,将一只塞给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舔了一口,突然就趴在椅子上大哭起来. 冰激凌好甜,泪水好苦.车轮碾在布满水的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打开书包,拿出一本笔记,漫不经心的翻着.在笔记的后面,几行小字突然映入眼帘. “哥,其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还记的我第一次为你打开窗户的情形,那之后,我之所以快速地低下头来做起了笔记,是因为怕你看见我红红的眼睛.” “哥,请原谅当初你喊出那个‘程’字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和你相认,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小时候那些悲伤的事情,我怕你再次分离,我宁愿如今遇到的那个人,他不是你.” “哥,你还记得当初爸爸将我送走的情形么,我之所以要一个冰激凌,因为那是甜的.哥,如果真的是你,那就请你告诉我.我不敢开口,因为我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眼泪一滴滴地落子白色的纸张上面,我看着被泪水模糊的字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知道么程悦,现在我要回家,告诉爸妈,我找到你了,你过得很好. 然后,我就和大刘一起回来找你. 我们会抬着一只大大冰箱,装满冰激凌...当然,我们会选择一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太阳从头顶照下来,你一定笑的很好
看,你再也不会问我说:“为什么我见你的时候天总在下雨”了.
因为,天空再也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