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如果你是一粒沙

张军霞

想不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劫难。

彼时，新房里，窗明几净，她还在轻轻擦拭着玻璃。再过几天，这里，就将成为他们共同的家。

想到他，就忍不住想起昨晚，他和她告别时，咬着她的耳朵说：“结婚证都领了，就别让我走了……”她羞红了脸，推他下楼：“快走，再晚，就赶不上公交车了。”相恋三年，她要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到最后。她回想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偷偷乐了。

“倒车，好，向右点，小心……”

 楼下，他正在指挥送家具的货车，小心翼翼，唯恐有任何不妥，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安。谁能料到，灾难，却在这时从天而降：一辆奥迪车，突然窜了过来，他躲闪不及，瞬间，就已倒在血泊中。

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他发现自己右腿的裤管，空荡荡的。他挣扎着，要拔掉输液瓶，拼命撕扯被子，就连母亲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饭菜，也被他打翻在地。

直到，看到她，他忽然安静下来。她重新打来饭菜，一口一口喂他，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婚礼按期举行，不许反悔。”

他摇着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她为他拭去泪水，一如她从前伤心时，他曾为她做过的那样。

婚礼，真的如期举行了。满堂的宾客，她穿上洁白婚纱，美丽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他被伴郎用轮椅推着，脸色有些苍白，却笑得灿烂。因为，在举行仪式的整个过程中，她的手，一直牵着他的手，从未稍离。

   很快，她费尽周折，终于将新房调换到一楼，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方便他进出。

   婚假刚刚结束，身为部门主管的她，就返回岗位忙碌起来。他也忙，尝试坐着轮椅活动，渐渐学会做饭。当她一身疲惫归来，就能喝到他亲手熬的小米粥。一天当中，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那天晚上，因为加班，她回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他把饭菜热了又热，一遍遍把轮椅摇到阳台，终于看到路灯下，她急匆匆归来的身影。就在她快要跨到楼内时，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个黑影，她“哎呀”一声，摔倒在地，脖子上的项链，已经被抢走。

  他在屋内看得分明，急得大吼大叫，差点从轮椅上滚落下来。她跌跌撞撞进屋，扑到他怀里，大哭。她不是哭自己摔得疼，而是心疼那条项链。因为，当年，他刚上班，为了买它，整整节衣缩食了半年。

  他抱紧她，脸上亦全是泪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说：“要不，咱们换个工作吧，你这样早出晚归，不安全，我也不放心。”

  她安慰他说：“不过是一次偶然。不会有下一次了，放心。”他知道，她并不喜欢那份工作，舍不得离开，不过是为了丰厚的薪水和奖金。

  他当然不忍她独自辛苦。幸运的是，他原来做的就是装修设计，在家，一样可以设计图纸，渐渐也能接到一些活儿，虽然赚得不多，却也多了一份收入。

  一天，有位老朋友来玩，无意中说起，她本来有一次升职机会，可以到分公司去任经理，却被她以离家太远，无法照料他为理由拒绝了。

这件事，他从未听她说过。晚上吃饭时，故意试探着问：“如果有机会到外地发展，你会去吗？”她埋头扒着碗里的米，很干脆地说：“不会。”

   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感觉自己仿佛是她鞋里的一粒沙子，阻碍了她的远行。无处倾诉，他将自己这种纠结的心情，悄悄写到了微博里，那也是他唯一的出口。

  可是，渐渐又有风言风语传来，说她遇到了初恋情人，关系暧昧云云。起初，他一笑置之。渐渐地，却发现她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躲在窗帘后面，看到有个男人送她归来，开着一辆豪车。刹那间，他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

   他决心放手。

于是，结婚纪念日那天，他烧了一桌子菜，她也早早归来，两人举杯庆祝。他几次欲言又止。她却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钱：“前些天，有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忽然联系到我，忙碌了许久，终于完成一笔大订单，按照约定，我得到了这笔提成。我已经向公司请了假，咱们明天就去北京，安装最好的假肢……”

  说着，仿佛连日来的疲惫一起袭来，醉意朦胧的她，身子一歪，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手机却从口袋里滑到了地板上。

  他轻轻捡起来，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和他的合影，还写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是一粒沙子，我一定是你旁边的那一粒，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他潸然泪下：原来，他所有的心思，她早已明了。

  一起做两粒相亲相爱的沙子，这是他所看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比什么都好。

  《亲爱的，如果你是一粒沙》摘自清华大学出版社《爱情不在这条街》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