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竹帘就要挂起来。想起早些年在乡间,每每过了立夏,竹帘就要被父亲从塑料筒子裏请出来。塑料筒子是冬天事先焊接好的,用农村木工用的那种旧式钢锯条,在油灯下燎,燎烫以后,把捲成筒子的塑料纸烫接在一起,这时候,捲好的竹帘直接放进去,好比睡袋一样。竹帘装在塑料纸中,能防潮、防虫,次年拿出来,稍事晾晒,即可重新挂在门樑上使用。
第一声蝉还没有开始聒噪的时候,竹帘就出现在门樑上,这时候,满室生香──竹子的香。竹子的香异常令人舒适,尤其是竹帘挂上,清风穿梭在室内室外,把竹子的体香带得满屋子都是,那感觉,好比不用煮水,就能嗅到的竹叶茶的香气。
竹帘,旧时是用竹刀把竹片切割好,杀青以后,用皮绳串编在一起的。杀青,是为了防止竹篾生虫子,这感觉,像是古人做的竹木简。 我有时候想,竹帘的发明者,一定是位文人,他一定也是受到了竹木简的启发,才发明了竹帘。竹帘是侧立的竹简,挂在门楣上,说不定有警醒古人读书的意思。读书可以把愚昧从脑壳中赶出去;竹帘可以把蚊虫挡在室外,这两者,在功用上,也有相似之处。
少年时,我最喜挨着竹帘在门裏坐着,一是能嗅到竹子的香氛,二是透过竹帘的缝隙,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院子裏发生的一切。若是阳光较好的日子,竹帘把一些光放到室内来玩,落在地上、板櫈上、裤脚上,或是我正在读的一本书上,那样带着光芒的条纹,似乎在书页之上“劃重点”,讨喜俏皮。再联繫到竹木简,似乎还可以理解为是图书的古今对比,古代的竹木简侧立在门樑上,今时的书本平摊在膝头,透过竹帘,我们读门外的世界,通过纸质书,我们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两种读法,别样精彩。
竹帘,似乎是古代许多文人雅士的必备家居用品,竹子,向来是有禅意的。读过丹阳子马钰的《踏云行 全真堂竹帘》,写尽了竹帘的千般好。
白刃持籋,青丝作线。一经一纬挨排遍。功成不敢挂茅檐,全真堂裏垂方便。
隔断尘嚣,内容自见。閒閒不用他人卷。月鈎高钓入青霄,恁时争看扶风面。
一副竹帘,隔离的是出世和入世两种境界,帘子垂下来,就是自我修行;帘子捲上去,就是红尘九霄,竹帘的妙用在兹,似乎言尽。
其实,竹帘还有另一重好,这用途,似乎是外祖母发明的。夏日到的时候,黄花菜开始成熟,黄花菜焯水后,外祖母会把竹帘放下来,平铺在院子裏的两根长櫈上,然后把焯好水的黄花菜,一根一根摆在竹帘上,竹帘上下透气,黄花菜一般是两天即被晒得焦乾。冬日裏,用它来煨五花肉,有萱草之香,这是黄花菜的气息;亦有竹香,这全赖竹帘给予。
竹帘的好,似乎还有更多,只待爱帘者记述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