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下着雨，天地间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今天她会来吗？下雨呢。他有些忐忑地上了公交车，习惯性地四周环顾。她果然在老位置。

　　他看到她总是坐在后门对面的位置上，总是坐5路公交车到人民医院站台下。这是她的习惯。她是有习惯的人，他也是。她的习惯是坐公车；他的习惯是坐公车，顺便看她。

　　她不算多么漂亮的女子。只戴小小一粒钻。年华渐长，背影优雅。她永远的微笑，那种微笑不是书本上可以学得的，而是社会经验、人生历练再加上本身的福至心灵才熔铸成的一种柔软、清澈、透明、芬芳的物质，使她澄净如水，使她淡然如水，使她宁谧如水。水是至柔之物，却可穿石。

　　她静静地坐着。分明是一个花一般的女子，寂寞着，芬芳着，开放着。

　　不知为谁而开，不知有谁来赏。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会遇上这样一个女子，但她闯进来了。

　　因为她，他在选择交通工具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选公车，尽管现在已是旧历年底，挤公交的人很多。

　　就这样，4个月过去，他终于选择要在这一日开口。

　　下雨天，车上人不少。地上湿嗒嗒的。

　　他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站着，拉着手环。“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去人力资源市场，哪一站下？”想了千百遍，他终于还是决定以这种方式开场。

　　她抬头，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开口和她说话，但很快就释然了：“终点站是汽车站，你到那里下，再往北走一段就能看到路西的人力资源市场了。”

　　他立刻说：“噢，好的，谢谢。”细细回味她的话，她是本地人，操着吴侬软语，那样绵软好听。“你很熟悉线路？”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起来，我经常在这辆车上看到你啊。”

　　她略略蹙眉，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

　　“我叫吴明。”他厚着脸皮开口，“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牵牵嘴角，看似答非所问：“我到站了。”她下车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下车。

　　“这位先生。”她察觉到他跟在她身后，眯起眼睛慢吞吞道，“我想我们不是很熟。”

　　“人与人之间都是从不熟到熟的。”他急急解释道，“其实我不是轻浮的人，只是很想认识你。”

　　“我有丈夫了。”

　　“你骗我吧？”他不相信，“我看你在公车上从来不接打电话，来去都是一个人。而且好几个月来都是如此。”

　　“那好吧。”她似是无奈，“你跟我来。”

　　两人走进医院，来到住院部ICU门口，那里和往常一样，大门口有很多家属聚集，似乎又有车祸重症病人了。她站在门口，朝门内指指：“我丈夫就躺在那里。他只有呼吸，没有思维。他是个植物人。”

　　她苍白地笑：“我从事金融业，怎么也算个金领。但我所有的钱，除了一点生活费，全用作他的医药费了。”

　　她又开始诉说他们的故事。他们是大学同学，又是老乡，相同的兴趣爱好让他们很快擦出了爱的火花，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订婚、结婚、生子。但婚姻远不像他们想象的简单，需要两个人有足够的耐性去磨合，去包容对方的缺点，去经历岁月的平淡，去体味现实的乏味。于是，他们和普通夫妻一样吵架了，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他一怒之下冲出家门，她在家生闷气，手机响起，是好心路人打来的，他出了车祸……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她悔不当初。她否决了诸多亲朋好友让她离婚的提议，毅然决然地一个人工作、带孩子、看望照顾丈夫。经过最初的痛彻心扉，她的心灵开始平静，坦然地接受这残酷的一切。

　　“我已经等了8个月，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或许就是一辈子。”她仿佛菩萨般拈花一笑，“其实说白了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会一直等下去。而你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这个城市小姑娘又那么多，你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的。”

　　他颇感震惊，但也暗自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放弃。她冲着病床上的丈夫打趣道：“还不醒？你有情敌了呢。”丈夫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她慌忙叫医生。他到底是醒了？还是植物人的正常反应？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