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西下的时候，欣怡走进了H城《浪漫满屋》的咖啡屋。

　　此时，屋内漂浮着矶村由纪子与坂下正夫合作的钢琴与二胡的协奏曲《风居住的街道》，如诗如画的倾诉，温婉低沉，忧郁缠绵。

　　在靠窗的位置，欣怡坐下，要了一杯不放糖的炭烧咖啡。阳光顺着街角楼宇和婆娑树影的缝隙分裂成细碎的光照进屋内。啜吸着咖啡，她的眼前再一次恍惚出曾经的一切。

　　凌风是H城的摄影师，那年到欣怡所在城市参加摄影比赛。就在比赛前两天，凌风因为急性胃肠炎而入住了欣怡所在医院的急诊室，正因为这一次的偶然，欣怡与凌风有了交集。凌风自己介绍说，他是摄影师，他最擅长的是人像。他兴高采烈地对她说：你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十多年来固守的对美的界定。

　　欣怡是美的。

　　她的美，就像是一株长在小河边的野花，带着泥土的野味，有着清新的婉约。第一次见面，凌风就带着探究和欣赏的深思这样形容她。

　　第二次见面后，他拿出名片问她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做他摄影作品里的女主角？

　　凌风的参赛作品，最终换成了一组欣怡的照片。

　　除了他和她，没人知道那轰动了赛场的作品里拍的就是欣怡。最终他获得了优秀创意奖。颁奖的那天，欣怡也因他的邀请在台下坐着，当他捧起奖杯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无意流露出的阑珊和落寞，顷刻间，他的失意如同潮水轻易覆满了欣怡心上所有的空白。颁奖结束后，欣怡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不等她开口甩甩头笑着问能否赏光陪他喝一杯咖啡？是不加糖的那种。

　　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就在这样的偶然里相遇、相交了。后来欣怡曾经无数次想过他们的初相见，每每想起总是会联想到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那一次的茶座之行，欣怡对苦涩的炭烧咖啡有了别样的钟情，对凌风也似乎有了许多的了解。之后，她在他的光亮里心动、沉迷。最终，辞了医院的工作来到了H城。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欣怡从梦幻到希望，再从希望走向迷惘。在欣怡的心里，凌风不再是个多情的白马王子，他桀骜不驯的秉性让他空有怀才不遇的悲叹，而他骄傲孤僻的处事方式也注定他只能徘徊在艺术殿堂之外自怨自艾。

　　凌风常常借酒浇愁，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一遍遍重复昨天的故事。每一次，当他醉醺醺的时候，他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写下一些艰涩的诗作，然后，用筷子敲击酒杯，口中念念有词，再点了火烧，一边烧一边再浇上酒，仰天长叹。

　　这样的重复多了难免出事，有一次，竟然把厨房通向客厅的门都烧了。

　　可即使是这样，欣怡还是沉迷得不想醒来，直到有一天，她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看到了凌风与另一个女子相拥……

　　昨晚，欣怡的梦中再一次出现了凌风，梦中的他对欣怡说：走过万水千山，他才发现，自己才是他放不下的最爱。

　　梦醒，欣怡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约定，半年前，当她即将离开的时候，凌风说，请给我半年的时间……于是，她决定了今天的行程。她想，不管前路怎样，她真的应该履约再来看看他，当面问问他：时过境迁，对她，到底爱有多深？为她，他真的可以改变自己吗？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痴情。

　　带着简简单单的初衷重返H城，下了车她却踟蹰了，原来，“来是空言去绝踪”，凌风不在。 

　　在茶座驻留了许久，意兴阑珊的她终于再一次选择离开。 

　　汽笛响起的那刻又正是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的时候，欣怡慢慢地走向动车。依稀中，她似乎再一次看到凌风在阑珊入夜的站台上挤出的那个撕心裂肺的苦笑； 依稀中，她似乎正与他牵着手靠在H城至高点的栅栏边上：模型大小的一座城，她和他比划着家的位置，设想着属于他和她的未来，生两个孩子，一个如他多才多艺，一个如她温宛多情，最好也是一男一女。然后两个人把梦想捏在两个指头的中间：食指相扣，拇指相击，盖章，约定，千年不变。

　　（二）

　　欣怡走了。是的，他与欣怡漫长五年的感情随着欣怡的离开结束了。其实就在欣怡走前一个月，凌风就隐隐感觉到了欣怡的不对劲。他想过弥补，他甚至想过为了欣怡这份守望了五年的爱而试着改变自己。很多次他借酒浇愁。也有很多个夜晚，当他望着身边睡着了还紧锁着愁眉的欣怡有过歉疚。然，他的自负还是阻断了他想改变自己的初衷，他想，要是欣怡真的知他就应该为了他而逼着自己适应他。

　　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他去H城的摄影城办事，途中邂逅了多年未见的云秀。

　　云秀是凌风大学里的小学妹，早在学校时，云秀就曾经无数次对他透露过春消息，然，凌风知道自己只是把云秀当做了学妹。对爱，他相信感觉，更相信缘分，就如后来的他遇上欣怡。

　　乍然相见，小鸟般的云秀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边在他的耳边呢喃：凌风，在爱的固执上，我相信席慕蓉说的话，“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就在这个晚上，当他告别了云秀回到他与欣怡的那个“家”的时候，欣怡向他提出了要走。 

　　最终，他送她去了火车站。在欣怡就要登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抽痛。

　　列车就要启动的时候，他带着一抹撕心裂肺的苦笑对欣怡说：我们在此约定，半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有些人一旦走远了才知道心疼。凌风真的感觉后悔了。

　　爱的力量是巨大的。欣怡走后半个月，他关闭了门庭冷落的摄影室，他决定从最基础的做起。他甚至不惜降低身段每天到旅游景点为游客拍照，他的态度变得和蔼可亲了，他甚至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返工，直到彼此满意。他还去了大理和新疆，去的目的是为了在大自然的熏陶下寻找摄影的灵感。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天才出于勤奋，也出于谦虚。

　　（三）

　　半年的时间在煎熬中终于等到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媚人，凌风起了个大清早，他把悬挂于客厅的那幅作于欣怡走后的字画精心擦了，又对着欣怡的照片开心笑了。看看时间还早，他开始为自己打理，剃了胡须，换了衣服，甚至破天荒的在头上打了一点摩丝。

　　八点整，他准备去火车站，却来了云秀。云秀说，正巧，我也去车站，我得回老家一个月。

　　不由分说，云秀拉着凌风出了门。车子一路风驰电骋向前飞奔着；车子走进了熙攘的闹市，在那个花店附近，凌风要司机稍停片刻。

　　花店的门前盛开着一束束的康乃馨、勿忘我、玫瑰和蔷薇，凌风驻足好久最终挑了一束粉色蔷薇花。他要用蔷薇花的花语告诉欣怡：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隔着车窗玻璃，云秀清晰地看到了马路对面凌风驻留在脸上的放大的幸福，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一辆极速向凌风开来的车。

　　转眼间，凌风倒在了血泊中，那一束蔷薇花就在离凌风不远的地方，他的眼睛微翕着，云秀大惊失色地跪了下来，“凌风，你，你不可以吓我。”

　　“云秀，我与欣怡是不是真的无缘啊？”抱在云秀怀中的、神智在虚空里漂浮的凌风对云秀说出这句话后头一歪昏死过去了。

　　一连串无序而紊乱的忙乱，一阵阵锥心的痛苦和不舍，来不及寻找肇事后逃逸的那辆黑色奔驰车，云秀在第一时间里把凌风送去了医院。

　　最终凌风没有救回，医生说病人伤在脑干，原谅我们回天无力。

　　这一天，在处理了凌风的后事后云秀回了一次凌风的“家”。

　　再一次走进这个“家”，云秀看到了客厅墙上的那幅出自凌风手笔的字画，里边画了一束有形的风，配了遒劲的墨字：“这儿是风居住的街道。这条街道曾经有温暖的阳光，有温馨的烛光，有潋滟的水光，可是就像我只能远远的想念你怀抱的温暖而无法醉卧一样，只因，我是一缕不能停歇的风。”